明珠千斛

鉴明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要亲亲他虐虐他

人生看得几清明(17).2

方诸身形猛然一颤,却被紧紧地扯住衣襟动弹不得。舌尖被对方肆意挑动,传出涎液交替的声音,yin靡至极。他难堪得阖上双目。

  帝旭感到手下的躯体僵硬无比,似是无声的抗拒令他在沉醉中清醒。

呵,他怎么会被这片刻的温顺迷住了双眼。这可是一只熬不熟的鹰,一旦如前世般任其翱翔,终有一日要飞起来啄人眼睛的。

方鉴明会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反目成仇。

思及此处,帝旭怨怼骤起。缱绻的唇舌下移至对方因紧绷而微微扬起的纤细脖颈,突然用力咬了下去,直至有丝隐隐的血腥味溢出方才罢休。

  方诸忽觉颈侧一痛,紧接着被重重地推开。

帝旭面上阴云密布却带着森森笑意:“指挥使如此乖顺,朕自然会遂了你的意。”

说罢便起身向殿外喝到:“穆德庆,给朕滚进来!朕要颁旨。”

昔日二皇子褚仲旭是敦厚温和的,可这些年来他愈发的乖张,性子已是喜怒无常。便是曾与他最为亲密的方诸也常看不透,别人更是时刻战战兢兢。

见人还未进来帝旭怒道:“穆德庆!你是要朕砍了你的脑袋吗?!

穆德庆在方诸堪堪戴上面具略整衣襟后,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进来:“奴婢在,奴婢在!”

帝旭没有继续发作,对地上略显狼狈的方诸道:“既然你心软说情,那便让他们承你这情。去传朕口谕,宣人进来议事。”

又状似贴心地吩咐穆德庆:“指挥使身体突感不适,怕是骑不得马了。你叫台软轿来。”

 

外朝甬道,十几位文武重臣执笏而跪。外臣无召进不得内庭,他们便特意在通往内廷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段御史跪在第二排,远远地见有一顶轿子被几个内官抬着缓缓而来,似是帝王亲临。连忙朗声道:“陛下,求陛下铲除奸佞清理朝纲!”。

后面的众臣也纷纷附和:“方海市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欺君重罪不可赦!”

“霁风管方诸,眷养鹄库细作在前,欺君在后,十恶不赦啊!”

......

待近了些,才能看清这并非龙辇,而是一顶暖厢软轿,轿色轻浅无帝制。

众人猜想:难道是后宫的贵人?。

疑惑间,轿子已落地,有一人自其中走出,身姿颀长一袭白衣,面覆金纹银质面具。正是大家口中十恶不赦的方诸。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

 

方诸缓步上前,向众人拱手施礼道:“陛下口谕,请诸位大人进殿议事。”他举止从容淡然,但刻意整理过的衣衫仍有清晰可见的凌乱褶皱。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他唇瓣红艳微肿,唇角那寸上挑的伤痕更是平添了几分妖冶。平日里关于这位指挥使的风言风语并不少,如今他一介武将却被软轿自后宫送了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众大臣们各怀鬼胎地叩谢君恩后纷纷起身。

一个青年对身侧人道“在下昨日读史,恰读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一句,颇感困顿。静思兄博学多识,可否为小弟解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好似只是同身边之人说话,却偏偏在场的每个人都巧合能听到。

说话之人是端安侯的世子。昔日仪王之乱天启被围攻,端安侯迫于胁迫投诚仪王。后来战乱平息,帝旭并未追究其罪,现如今其世子也入朝为官了。他口中的静思兄是翰林院的刘侍郎,天享元年的榜眼,算起来也算半个青海公方鉴明的门生。

刘静思是个面色偏黑的中年人,性格耿直又不善言辞,只沉声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他虽是在回答端安侯世子,眼睛却看向方诸的方向。

 

方诸对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向首排的老者。那是帝师史太傅,帝修年间曾为众皇子授课,如今已是残烛之年。

史太傅本已赋闲安度晚年,帝旭念及旧情仍尊称太傅并恩准其随时可进宫面圣。这次段御史欲以方海市为筏子拉方诸下水,连不问朝事的史太傅也请了过来。

老人被身边的小厮扶着起身,一双素净修长的手伸过来要扶。他抬头见面具后一双美目正殷殷地看向他,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却又带着些许能勾人神魂的魅惑。史太傅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那人衣襟微敞,白皙的颈侧一抹红痕艳如胭脂。想来这便是段御史请他出山时口中“秽宫乱政”的惑主妖孽。老先生一生清正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顿时气血上涌将手推开,冷声道:“奸佞小人莫脏了老夫的手。”说罢不解气般,抄起一旁奉着的茶水砸了过去。

众人见史太傅发作也大胆起来,纷纷口伐起方诸来,一时间“妖孽”“佞幸”、“小人”等辱骂之词不绝于耳。


 

穆德庆见状慌忙上来打圆场:“诸位大人,陛下在敬业堂等着呢,莫要耽搁了时辰啊。”众人闻言才悻悻地离去。

见人都已散去,穆德庆慌忙走到方诸身边:“指挥使,快些上轿歇着吧”。

方诸方才还明亮无比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气,连秋后最明媚的阳光也照射不进去。

老内官于心不忍地想要去搀扶。方诸才如梦清醒般,用僵在半空中的手示意不必。他将带了水渍的手藏于袖中,若无其事地走向了软轿子。他背挺得笔直,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脊椎之上的力量有多么沉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之折断。

  

软轿内舒适温暖,微弱的晃动令疲惫不堪的方诸昏昏睡了过去。

昏睡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才五六岁,面对太子太傅史文政奶声奶气道:“忽驰趋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史文政慈祥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鉴明品质高洁又聪慧,将来必定会是国之栋梁”。那时候除了尚未致学的季昶,方鉴明作为太子伴读是一群皇子和伴读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是功课做得最好最聪明的,连平日里严肃古板的史太傅都对他喜爱有加。这位老师在方鉴明的成长中影响颇深,是亦师亦友亦父的存在。

恍惚间他已是少年置身校场。那时战事未起,正是他此生最恣意畅快的一段时间。少年们鲜衣怒马惺惺相惜,校场上挥汗如雨地较量,比罢便是毫无芥蒂把酒言欢。方鉴明性格洒脱又身手极佳,再加上尊贵的出身和出众的样貌,在世家子弟中最是受人喜爱,大家都喜欢同他比试约他喝酒。可他偏偏更热衷于和不受宠爱的二皇子褚仲旭一起骑射。

情景再次换到了紫宸殿内,那是天享元年二月,百废待兴,春闱的殿试破例提前完成,帝旭在紫宸殿宴请群臣及其新科鼎甲。三巡酒过,天子示意大家随意。三位新人依礼先敬过帝旭,便走至方鉴明席前。此次春闱是青海公亲自操办,这几人也算是方鉴明的门生。状元沉稳老练、探花风流倜傥,都顺利敬了方鉴明酒。唯独那面色黝黑的榜眼看来既兴奋又紧张,举起酒杯有些结巴:“老...老师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学生刘静思仰慕您已久......”众人哄笑起来,他更加不知所措,他黝黑的面色涨得紫红,他是打心底地仰慕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公爷,只是不善言辞的他说起来反而像是不高明的谄媚。方鉴明端起酒杯屈尊起身:“刘兄谬赞鉴明不敢当,诸位乃天子门生。陛下爱民惜才恩泽天下,日后若同朝,也望诸位能齐心协力为陛下排忧解难。”说罢与之碰了碰杯算是帮他解了围。

 

原来这么久了啊,方诸昏昏沉沉地想,久到这故人几乎都快要被他遗忘了。

不,也不是很久。他明明刚见过。是在.....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鼎沸的人声嘈杂。方诸才发现他正被一群人紧紧的围着,那些人有史太傅,有刘静思,还有少时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曾同他英勇御敌的将士、同僚.....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满脸愤怒地瞪着他。一句句“误国妖孽谄媚惑主”、“残害忠良罪无可恕”不绝于耳......他茫然地站在中间,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一切化成了阵阵海浪轰鸣着向他袭来,将他完全淹没无法呼吸......

 

方诸突然惊醒,心中悸动呼吸急促。

原来一切都是梦,却又不只是梦。

他掀开轿帘一角发现才刚出皇宫,这一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方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颓然靠坐着调整呼吸,口中泛起阵阵腥甜。

他曾看过无数弹劾自己的折子,再难听的言语也能面无难色地在帝旭面前悉数读完。偏偏这次,面对他最尊重的老师、曾经的同襟同袍、赏识的后生,他才知道人言能有多么汹涌,如那鼎沸之水般烫人。杀人诛心罢了。

方诸明白,今日前殿发生的一切都是帝旭想要的。不管是那场心血来潮的玩弄、凌乱不堪的外衣、脖颈间撕咬的痕迹,还是欲盖弥彰的软轿。都是帝旭刻意想展示给众臣去猜忌的。

他的旭哥想要的,不仅仅是要他的屈服和难堪,还要让他别无退路,孤立于阴暗之中永远不再被世人接纳。帝旭因为他的过错永失所爱坠于黑暗之中,所以他也不配走出这片黑暗。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场相依为命又纠缠不清的折磨。可是他还能陪伴他的旭哥走多久呢?



人生看得几清明(17).1

天气转凉,落叶知秋。

 

微风细致地拂过枝桠的每一寸肌理,引起树叶阵阵轻颤,似是恩赐又似惩处。

 

涧关花底,幽咽泉凝。厚重威严的黑漆门将宫内秘辛尽数遮掩。偶有微不可闻的衣袂窸窣及喘息声隐约传来,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

 

穆德庆如石雕般跪在门前,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突然,银瓶乍破,白鱼惊跃。

一声短暂且急促的轻吟自殿门逃逸而出。似琴弦断裂又似寒蝉悲鸣。

 

殿内旖旎气息尚未散尽,帝旭半撑着身子看向身下之人。

方诸尚在闭目喘息,平日那张被冰冷面具遮掩的俊美面庞此刻带上朝红,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气息。

 

秀眉轻蹙,朱唇微启,堆绸露雪,玉肌凝雾。素日里的皎皎孤月如今俨然化作一副雨打梨花染胭脂的春景。

眼前的绝美景象令帝旭悸动不已,可转念一想,他又颇恼怒自己竟如毛头小子般浮躁,赌气般起身整理衣袍以遮掩尴尬。

 

压制在身上的重量尽数撤去,方诸才回神般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帝旭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帝王面无表情,衣冠已穿戴整齐。更加衬得衣衫不整尚在余韵中的他狼狈不堪。

他难堪地轻拢衣襟起身施礼:“臣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身体还带着些许颤栗,偏偏言语间又是那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样子。

帝旭一言不发地上前托起他玲珑的下巴,拇指在形状姣好的唇瓣上缓缓柔躏,指尖上挂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清液,那是他刚刚......方诸心中羞愤不已,本能地咬紧牙关拒绝着那手指的试探。

于帝旭而言这或只是一时兴起的逗弄折辱,可笑自己却沦陷其中丑态尽出。但能奈何,心意早已交付,肉身皮囊又如何做到无动于衷呢。

他自少时遭遇灭门之祸,后又假死脱身清肃旧部。现如今,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已鲜有羁绊。唯独面前之人,是他的君主、他的挚友、他的心爱之人,亦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执念。余生的生死哀忧皆如牵丝之线交付在了对方手中,唯有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指挥使既是在求人,又做出这番姿态给谁看?不如宣玉苒来教教你规矩。”

玉苒是宫中老人,少时也算与他们熟识,如今已经是后宫管事嬷嬷了,有教导宫妃侍寝礼仪之责。

方诸纵是再心如止水,也畏惧在故人面前受此大辱。他心间一颤,终是顺从地松开了唇齿。

  苍劲有力的手指没了阻碍,如愿地探进入其中,触感湿润柔软至极,帝旭顿觉邪火更甚。

内殿还有个随时可能醒来的方海市,他明知不该放浪形骸至此,却仍中邪般缓缓俯身......  

吻上对方唇瓣的那一刻,帝旭突如沙漠中口渴难耐的人遇到了一眼清泉,他凭借着本能迫切地深入.....





ps,贫僧不会写,反正写了也发不出去。这都审核不过呢。大家意会吧。发不出来,只能肢解了

帝旭:具体就是鉴明爽到了,但是我没有!


人生看得几清明(16)

  第十六章

七月十二日出了件大事。

那本是昶王生辰,帝旭疼爱幼弟,举办了赏鹰大典为之庆生,文武百官皆受邀前往捧场。

昶王准备的二十四只鹰隼齐飞,却巧有一只顽劣,啄开了云麾将军方海市的发饰。

三千青丝散开,众人才惊讶地发现官居三品的云麾将军竟然是女儿身!

  

  

霁风馆内。

医官把着方诸的脉搏,花白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再三确认后颤巍着开口试探道:“卑职斗胆问一句,指挥使可曾有旧疾?”

这医官行医多年,医术也算精湛。如今他实在想不通,解“千钧”之毒虽耗时久,却无甚危险,为何会突然......

方诸昏睡了几日刚刚醒来,现下只觉手掌下按压着的胸口悸动不止,那不是常日伴随左右的皮肉之痛,而是记忆深处的感觉。

他心中立刻明了,淡然道:“可是心疾发作?”

医官闻言知自己不会被牵罪心下略松,随即又忧心起来,心疾之症无法根除,病人禁忌颇多。莫说指挥使这般宵衣旰食又时常运功动武,便是大的情绪波动也要忌讳的。可饶是平日再注意,得了这病便注定是寿命难久。

方诸见医官神情便猜到他所想:“旧疾之症我心中自然有数,你只需切记此事不可外传。”

医官猜想此番心疾发作许是因为解药的药性过猛,又忍不住叮嘱道:“大人暂时不可动用内力,‘千钧’之毒如何清除,还需从长计议......”

方诸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正在此时,陈哨子猛然推开房门,他刚闯过了门口侍卫的阻拦才得见方诸,来不及告罪便慌张道:”指挥使,不好了。”

  

  

不好了,真真是天大的不好了。

穆德庆听着里面已快闹翻了天的动静,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在殿外如热锅上的蚂蚁踱来踱去。他只恨那被安排去霁风馆报信的小子没能多长出来几条腿来。

帝旭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重活一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掌控外的情形。

金城宫内一地的狼藉,只是这次却不是他自己动手打砸的。始作俑者青丝垂散,美目圆瞪,芊芊玉手.....持着三尺长的大刀同他对峙。

赏鹰大典上事态突然,帝旭只来得及佯装起了色心,匆匆用大氅裹了人带进宫中。却不想这个小兔崽子,准确点说是小女兔崽子,竟然直接抽出随身携带的马刀。

方海市将锃光瓦亮的刀刃指向自己,梗着脖子硬声道:“臣自知罪无可赦,只能以死谢罪。”声音却带了控制不住的颤意。

这小兔崽子被吓到的样子倒有些肖她义父幼时。忆起昔日少年明明惧怕得要命偏偏又故作冷静的样子,帝旭突然有了些兴趣,开口道:“这便是方诸教你的规矩?”

少女闻言跪地,握着着刀的手却未松开:“臣有罪,命给您便是,与人无尤。”

帝旭看着她冷笑:“朝中都说方诸佞幸惑主包藏祸心,依朕看倒也不假。”

方海市闻言忍不住争辩道:“我义父一生忠君为民,请陛下明鉴!”

帝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忠君为民?他方诸不过是个仰仗龙息的奴婢罢了。如今他欺君罔上心有异志,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方海市不可思议般睁大眼睛,倏尔提刀起身,刀锋一转向帝旭砍了过去。

帝旭侧身一闪,刀刃堪堪擦面而过。

门外守卫早被呵斥不得入内打扰,帝王过了几招便失去了耐心,他轻松将人制服轻蔑道:“你想杀朕?为了方诸?”

方海市挣扎不开桎梏咬牙道:“我义父这些年带领霁风馆为了大徴出生入死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平白受你如此欺辱?你骄奢淫逸、忠奸不辨,布衣亦可诛之!”

帝旭故作恍然大悟状:“你心疼方诸呀,可是你这次回来不就是来同他割席的吗?”

方海市这才惊觉,为什么远在黄泉关的自己能如此及时地“不经意”听到金城宫的消息?为什么她人刚回都中宣封的圣旨便已到了霁风馆?

原来一切都是帝旭算计好了的,而她一步步走进了对方的圈套里......

  

  

霁风馆内,方诸听罢赏鹰大典的风波刚想开口,忽地身形一震。

他迅速侧过脸去,又匆匆取了床头的银色面具戴上起身。却因着昏睡多日,脚下略微有些踉跄。

医官忙劝道:“大人不可妄动,您的身子...。”

哨子上前想去扶,方诸却拂开他的手。似一刻都不肯等般,一边强撑着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吩咐道:“备马入宫。”

哨子只得领命前去,心中却是疑惑:刚刚他似乎看到指挥使的脸上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痕!

金城宫内,帝旭好整以暇地侧身坐于太师椅上。

方卓英个狼崽子已经被方诸放回草原,连带着那个盲女都被安排假死顺利送往鹄库与之汇合。如果这个小兔崽子继续被藏在黄泉关,那方诸便真的是毫无后顾之忧了。所以他故意将方海市引回都中,以之牵制方诸。

却不想,方诸个凭空出现的义子竟然是个女子,还在文武百官眼前被揭穿。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只能以宠幸女子的由头现将人保住。

但只要人在他这里,方诸总要有所顾及。

  

正如帝旭所料,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方诸便策马匆匆赶到了金城宫外。他一袭白衣翻身下马,一直候在殿外的穆德庆立刻迎上前来。

帝旭曾下令,特许霁风馆指挥使宫中走马。但方诸向来行事低调,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宫中策马。

穆德庆便知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担心方海市的,宽慰了两句便在立刻殿外帮代之通报。

殿内并无人回应。

穆德庆面露为难之色,讪讪地想再通报一次。

方诸心中了然,这是帝旭故意撒气呢,今日怕是又不得善了。他伸手将人拦住,淡淡道:“内官,不必了。”

说罢,便轻掀衣摆直挺挺跪在殿外,依了重礼深深一叩,朗声道:“臣方诸,求见陛下。”

见一礼不应,方诸又叩重重了一礼:“臣方诸,求见陛下。”

话至一半,他略微一顿,悄悄以衣袖绞紧手腕。

穆德庆在一旁看着心头为之漫上了些许酸楚。曾经几时,他眼皮下相依相伴着长大的两个少年,为何到了如今这般的境地。便是相见一次,也要闹个伤筋动骨才能罢休。

但就算如此,还能常相见,总比永远无法再见要好些。可叹几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命运的车轮隆隆向前却又周而复始......

直到方诸第三次伏身施礼时,殿内终于响起了帝旭极不耐烦的声音:“滚进来!”。

帝旭听着外面穆德庆的通报故不作声,只颇有深意地看向被制伏在地的方海市。

不多时,殿外传来了方诸的声音。帝旭眉头微蹙,心中愈加不快。

  

  

方海市被定了穴动不得也无法出声,如今她才彻底明白了一切。又听到方诸因她受了刁难,瞪着帝旭的目光恨不能化为刀锋刺向对方。

帝旭似对她的愤怒颇为满意,蹲下身去挑衅道:“你等的救星来了。你猜朕会怎么罚他呢?”

被算计的恼羞成怒连带着对义父的愧疚让方海市气血翻涌。恨至极点的她突然生出巨大的力量,用全身上下仅能活动的口齿狠狠咬住了帝旭似是故意伸来的手腕,恨不能扯下一块肉来。

然而帝旭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般毫无反应,只含笑看着她。神情诡异得令她毛骨悚然。

忽然,帝旭迅速出手点在了方海市后颈,人便彻底晕了过去。随即,他起身走至大殿的外间,才宣了方诸进殿。

  

  

高大肃穆的殿门被打开,外面的阳光投入进来,光线中方诸的一抹剪影愈发显得瘦削冷清。

帝旭立于前殿一言不发,身后重叠的屏风将内殿遮挡得严严实实。内殿里悄无声息,完全无法得知里面人的状况。

穆德庆识趣地在殿外缓缓关上门,又带人退离殿门数十米。

方诸上前几步直挺挺地跪下,伏地稽首施了大礼。

帝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朕当冷心冷血的指挥使怎会宁肯挨那两百庭杖也要保一个野小子呢,没想到竟是金屋藏娇。”

方诸垂眸敛目并不言语。

帝旭厉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臣有罪,无颜面君。”

帝旭恨透了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顺手抄起案前的白玉茶壶扔了过去:“朕让你抬起头来!”

方诸被兜头泼了茶水,茶壶击打在他的额角。轻薄的白玉碎落在地,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眼中依旧是波澜不惊,虽被帝旭责难,举止之间却难掩端庄从容的贵气。

帝旭一看到这双眼睛,反而有些莫名的心虚不敢直视,他移开目光没有好气道:“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你说此事如何收场?”

“臣死不足惜,但求陛下保海市周全。”

类似的话方海市刚刚也说过,这两人倒是情深意重。帝旭心头刚压制下去的怒火骤起,他嗤笑一声:“欺君重罪,你让朕保她周全?”

方诸沉默片刻后似下定了决心般郑重道:“臣恳请陛下看在方家满门忠烈的份上,保全方海市。”

“方鉴明!你是失心疯了吗?!”

帝旭开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方诸自六年前潜回都中,就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份。现在他居然拿整个方家的功绩来保方海市。

“陛下,方海市的名字早在我方家族谱之上,她本就是流觞方家的血脉。”

  

方海市本是流觞方家的旁支血脉。方之翊有一庶出幼弟方之翎,仅长方鉴明五岁。方之翎少时随军至西平港抵御海寇受了重伤被一鱼家女所救,养伤期间日久生情,便私定了终生。

伤痊后方之翎急于归营,当时渔家女已有了身孕,他因军机未敢暴露自己流觞方家人的身份,只留下了信物并为孩子起名为“海市”,承诺战事了后定前来迎娶她。却不想一年后再回渔村,村落早已在战乱中被流寇所毁,渔家女不知所踪。方之翎悔恨不已,回家后便立刻向族人禀明缘由,将方海市的名字书于族谱之上,并立誓终生不娶。

方鉴明也是方家灭门后整理宅中遗物方知晓了此事。却巧他当年因顾大成之事至越州,在当地官兵手中救下一名逃命的少女。那少女名为叶海市,手握鲛珠有逢鲛奇遇,又看到她悬挂于颈间的方家信物,才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渔村为流寇围堵烧杀,渔家女自知难逃厄运,便以鲜血在襁褓之上书下“海市”二字,将刚刚产下的婴儿连同方之翎留下的信物置于木盆之中,祈祷能侥幸保住孩子一命。也算天意怜悯这孩子,方家血脉殊异偶有有鲛人庇佑,在水中常可化险为夷。这孩子也真顺利漂至远处被叶氏夫妻收留,起名叶海市。后来叶氏夫妻在“珠害”中身亡,海市被方鉴明所救。

方鉴明曾让小海市自己选择,海市愿意做男孩,恰好成全了他的那点私心——当年方之翎不知孩子性别,是以男丁身份将方海市入了族谱。方家血脉已独有他二人,但他想要守护在帝旭身边便不可能再恢复身份。他本希望方海市先以男子身份能够建功立业,再禀明帝旭由她继承方家。却不想方海市在这种情况下被揭穿身份。

  

帝旭听了其中缘由,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

这方诸真的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既然是方家人,他自然要保。但若要以方家名义保人,恐会影响流觞军的军心。如今季昶蠢蠢欲动,他不想节外生枝。

距离那一天越近,他就越是惶恐不安。想到方鉴明随时可能像上世一般倒戈相向,他心中便满是无处发泄的燥怒。

“想保全她只有一条路,就是不知道指挥使舍不舍得。”

方诸忍不住望向对方。

帝旭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朕打算将方海市纳入宫中,指挥使意下如何?”

方诸闻言一愣,突觉心中阵痛袭来,他微微合目努力平复心情。

海市女扮男装已是欺君之罪,如今自己心疾复发还能再护她多久呢,的确只有帝旭的庇护才能保全她。

思及至此,方诸再睁开双眼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臣,代方海市谢陛下隆恩。”。

帝旭故意刺声道:“那便劳烦指挥使去殿外伺候着吧,朕要宠幸自己的爱妃了。”

方诸这次却没有接旨,隐藏在万般顺服中的执拗终于显露,他正色直视帝旭:“陛下,海市性格傲烈又不愿屈服,臣恳请陛下莫要为难她,方家世代忠烈皆在天上看着呢。”

他最是知道方海市的性子,暂时让人入宫已是下策,若再受帝旭逼迫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帝旭彻底被激怒:“你有什么资格拿方家同朕讲条件?!”他伸手扯住方诸的领口,一个用力,层层叠叠的衣襟散落开来。方诸的胸口暴露在空气中,莹白如玉的的肌肤上狰狞的伤疤显得异常突兀。

帝旭的手在那块他亲手用烙出来的“奴”字上缓缓抚过:“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他赐给他的伤疤和羞辱。是他方诸欠下的必须偿还的债。

“还是你觉得自己欠下的债还得清?”

帝旭的手缓缓滑过方诸伤痕叠累的胸口,然后是他白皙脖颈,微不可见的喉结,最后是耳畔....

“通平城下千万冤魂,还有朕的紫簪皇后。这笔血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还清?!”

帝王的指尖用力一挑拨,常年覆盖着的银质面具应声落地。

面具后露了出来了他曾经熟悉无比的俊美面庞,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新刀伤,自右嘴角边轻轻上挑了半寸有余。

帝旭拇指用力地按上那尚未结痂的伤口,细小的血珠沿着指尖缓缓冒出,被他信手抹在了那浅淡柔软的唇瓣之上。

方诸一直强忍住本能的瑟缩,直到帝旭另一只手又去抓那一直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腕,才抗拒着试图避开。却还是被他强硬地扯了起来。

瘦削到近乎嶙峋的手腕间俨然青紫一片,一个及深的牙印仍在渗血。

“就凭你这些苦肉计?!”帝旭的眼睛似乎也被那些鲜血染红,他低吼道:“朕不稀罕!朕告诉你,朕从不稀罕你来做朕的柏溪!”

方诸垂眸低声道:“一切都是臣自己的意愿”。他面上无悲无喜,似是庙里的一尊石佛,看似温顺悲悯却又最是冰冷无情。

帝旭觉得无力至极,他用力将跪着的人推得一个趔趄:“朕给过你机会。六年前,朕给过你安安稳稳回流觞的机会。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现在后悔了?!”

“臣不悔。”方诸缓缓伏身:“臣自知罪孽深重,断然不敢玷污方家的清誉。但方海市确实为方氏血脉,臣恳求陛下怜惜方家遗孤。”

帝旭低头看着他近乎卑微祈求的样子。方诸素来端正自持鲜少会如此。

他此刻长发微乱、衣衫半敞,刚刚被帝旭兜头泼下的茶水在面上还未干透,似是给这张本就绝美的脸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柔光。明明应该是狼狈不堪的情形,在他身上偏偏呈现出了一种动人心弦的清丽。

帝旭突然感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继而,他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笑了起来:“方卿想要女儿入宫被朕庇护,又不想朕强迫她履行宫妃之责。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不过,也不是不可。”说话间帝王慢慢靠过去,勾起方诸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子债父偿,不如指挥使来替她?”

方诸错愕地看向高大的帝王。

对方面上虽带着笑意,眼底却全是冰冷:“方卿如今欠了朕两个女人,可要好好偿还。”

他轻浮地用手拍了拍方诸的脸:“你伺候好了朕,朕便下旨册封方海市为妃,敬她护她。等风头过后,她若想脱身朕亦可帮她换个身份出宫。”

方诸开始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可是为什么会陌生呢?这明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那是他的旭哥呵。是幼时曾在冰窖以命护着他的旭哥,是少年时意气相投同他把酒言欢的旭哥,是沙场上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的旭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羁绊。他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护他,他希望他的旭哥一生喜乐平安,亦曾想陪着他一展宏图名垂青史。

可偏偏也是自己,毁了他的幸福。

通平城下,他被灭门之恨蒙蔽了双眼提前合围,害死了旭哥的挚爱。亦害得数千将士伤亡,那也是别人的爱人、儿子、丈夫和父亲。那是他背负的血债,是此生都洗刷不净的罪孽。所以如今旭哥对他只有怨恨、猜忌和厌恶,亦是他活该。

方诸突然觉得很累。

人生倏忽,众生皆苦。他和帝旭都被困在了他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中挣脱不出,只有无休止地相互折磨。他们太过熟悉彼此,所以伤害起对方来才最知道刀子捅在哪里最痛。

“臣遵旨。”

如果这样能让旭哥心中痛快些的话.....他想。

方诸跪地垂眸,将青丝缓缓拢至一侧肩头。

他的衣衫早已被帝旭扯得松散不堪。双手轻扯衣襟,外衣便滑落在地。

帝旭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方诸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中仿佛都变得极其缓慢。他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他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对方的沉默让方诸开始不安,他解着里衣束腰的手一顿,他猜想许是帝王并不想看到这样一副斑驳不堪的身体。

迟疑片刻,方诸向前膝行两步至帝旭身前,仰头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便伸出双手有些怯怯地扶住帝旭腰间的盘龙金扣。

他曾伺候过帝王更衣,本对这副盘龙扣并不陌生,可现在却指尖颤抖着怎么也解不开。

帝旭居高临下看向方诸,目光控制不住地聚在他姣好的唇上,那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沾染了淡淡的血色,竟比女子精心绘制的咬唇还要艳丽。明明神色淡然清澈,眉眼间却似有说不清的魅惑。

帝旭只觉脑海中轰然一声,他终于听清楚了自己心底的声音,那是欲望的叫嚣:他对方鉴明有欲?望。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来让他暴躁不安的源头其实是他对方鉴明的欲?望和占有欲。

他想享用他、占有他,从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开始了。

方诸的手在那枚盘龙扣上还未移开,忽觉眼前一花,已被大力地推倒在地,白衣青丝铺了一地。

紧接着,一副高大的身躯压覆过来。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金丝龙袍华丽挺括的面料上的纹理。

帝王英俊的面庞近在眼前,方诸有一瞬的出神。他们少年时曾亲密无间抵足而眠,却已经有太多年未曾如此亲密过。

直到苍劲有力的手顺着敞开的衣襟伸了进去急切地探索,食指上的琥珀扳指划过红樱,引起一阵战栗。方诸才大梦初醒般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难堪地侧头闭合了双眼。

  

  小尾巴在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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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看得几清明(15)

第十五章

金城宫内。

穆德庆小心翼翼地避着满地的狼藉,走进帝旭寝宫,犹豫着如何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向帝旭禀明。

前殿的内侍来报说霁风馆的指挥使还在凤仪厅跪着。因着有前车之鉴,那些内侍们虽轻视这指挥使不过是仰仗龙息的佞幸,却对通报他的事情不敢再有分毫怠慢。

帝旭一阵发泄后疲惫地躺在龙塌之上。他常年失眠,经常一宿宿地睁眼至天明。听得穆德庆犹犹豫豫地脚步,张口道:“朕要宣旨。”

本应熟睡的帝王突然张口,吓得穆德庆险些跌倒。

“朕说,朕要宣旨,你没听到吗?!”帝王面色躁郁无比。

 

 

待到穆德庆拿着圣旨到前殿,已是次日寅时。

方诸仍定定地跪在原地,听到脚步声后,不动声色地将伤痕斑驳的手掌缩进了衣袖之中。

昨夜帝旭震怒,想必又拿寝宫的物件出气了,他有柏溪护佑常年没有痛觉,便是香炉烫了手掌、瓷片割破手指也一概不知。而方诸便是为他的柏溪,帝王无法察觉的伤痛随时随刻一次次地加注在他的身上。

方诸却从未觉得苦,能为心爱之人承担伤痛本就甘之若饴。而他铸成大错配不上任何谅解,若能通过这种方式强求来一丝的羁绊,也算满足了他那点卑微的私心。

 

穆德庆上前柔声道:“方大人,陛下还有旨意,请接旨吧。”他看着眼前人温顺行礼接旨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悲悯,这个孩子算是在他眼前长大的。谁能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方小世子,会变成如今这般沉静寡言的样子呢?

“皇帝陛下有旨,霁风馆方海市年少有为,于黄泉关护国有功,擢封从三品云麾将军,赐都中府邸,钦此。”

云麾将军官职特殊,在外可无招入京,平日亦可驻京为官守卫皇宫。方诸以袖掩手接旨,心中却疑惑:方海市远在黄泉关,为何封赏的圣旨却下给了他?

穆德庆见方诸神色有些许憔悴,忍不住上前扶他起身:“来,方大人当心着身子。”又宽慰道:“陛下爱才,看来对方小公子也是分外珍惜。”

方诸心事重重,勉力一笑道是。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如今都中流言蜚语不止,局势不明,他实不愿海市回京。

 

 

这不安在回到霁风馆后终于被证实。

霁风馆内,医官和哨子正在前院等着。

哨子见方诸归来,连忙迎上去:“指挥使身体刚好些,陛下怎么又.....”

方诸静静地看向他,哨子忙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一个侍卫有什么资格置啄呢?

医官也上前道:“指挥使昨晚的药还没吃,一直热着呢,我这就去取。”

正说着,门口的守卫匆忙赶来通报:“指挥使,小公子来了......”话音未落,风尘仆仆的方海市已然踏入了庭院。

方诸微微蹙眉。

哨子惊讶道:“小公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不是应该在黄泉关吗?方海市这段时日在黄泉关颇有些建树,已被擢为参军,也算是有了官职,按律不得无故入京。

方海市道:“哨子哥,我想单独和义父说两句话。”,她虽是对哨子说,眼睛盯着方诸。

哨子和医官见她面色凝重,知趣地告退离开。

 

 

方诸将人引入房内,冷声道:“你回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有公职在身不得无故入京吗?!”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袖中那卷圣旨仿佛烫人。

方海市定定地看着他:“义父,您究竟杀过多少人?”

方诸微微一愣回答道:“不计其数。”

“最近一次呢?”

“西郊猎场。”

“骗人,就在半月前,你杀了柘榴。”方海市沉声道:“你调开绫锦司的人,和她谈了片刻,便用几句话杀了她。还有伺候她的苏姨,也被你灭口了吧?”

方诸并不言语,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似已默认。

方海市因为他的淡然而愤怒,她眼睛微红:“您究竟想要卓英为你做些什么?他一向对您不会有丝毫违背。为什么,还要柘榴死呢?您明知道她是卓英的心上人,她......”

“所以她才必须要死。”方诸终于转过身体直视她:“她若不死,卓英永远有弱点。”

方海市愣住,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无比。这是于她有多年养育之恩的义父,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现在,她却开始发现自己对他其实一无所知。若非阴差阳错地看到黄泉关军祠中的画像,她恐怕这辈子连义父就是青海公方鉴明的秘密都不会知道。

原来,他的过去,他的心思,他的筹划......她从来不知情,只是像牵线木偶一般听从他的安排。

 

她再也忍不住,愤怒道:“是,义父您永远都不会有弱点!卓英也好、我也好,还有那些效忠你的人,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随时可以舍弃罢了!”

方诸对她的质问不置可否,缓缓只从袖中拿出圣旨:“你生性执拗,我留不得你。陛下已下旨封你为云麾将军,霁风馆会将你除名,从此你我父子情谊已尽再无瓜葛。”

 

方海市如何也没想到方诸竟会如此绝情,她瞪大了眼睛:“又是因为帝旭吗?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难您,可您为了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甚至舍弃了家世带上面具站在阴影里。现如今,又要因为他而舍弃卓英和我吗!?”

“放肆,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方诸轻呵道:“我待陛下之心,勿需你来置啄。”。

“是呵,您不需要。只要是为了陛下,我和卓英的感受又算得了什么?”她越说越伤心,最后恨声音问:“就连拓榴、苏姨这些无辜的人命在你眼中也不过是您效忠陛下的工具吧?您猜她们临终前,会不会咒你不得好死?!”

方诸的神情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仿佛她的喜怒哀乐于他都不值得一提。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圣旨已下,云麾将军早些离开霁风馆吧。”

方海市的眼泪终于不受抑制地流了出来:“好,如您所愿,指挥使大人!”

为了解气般,她自怀中扯出一面金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那金镜边缘镶嵌的玛瑙玉石被磕碎了滚动着散开。

 

直到脚步声渐远至无,方诸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猜测已然被证实,方海市远在黄泉关却能得知卓英之事,是帝旭有意诱之回来,所以这道莫名的圣旨才会如此及时地送到他的手中。海市无召入京之罪可大可小,如今这圣旨便是告诫,奉旨听宣留在都中便是无罪。

帝旭是想留海市在都中牵制于他。

他的旭哥呵,越来越熟稔于帝王之术。紫簪皇后说得对,她的阿旭是天生的帝王之材,是要在青史上浓墨重书的明君圣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诸缓缓蹲下身子,默默将那地面上破损的护心金镜捡起收入怀中。 

华丽精致的护心金镜本为一对,是帝修年间赏赐他的珍宝,仪王之乱中曾恰巧护过他一命,他觉得颇有些缘法便常携带在身边。当年自流觞来天启时,他的随身物件也只带了这么一件。后来他将一对金镜分别赠予卓英和海市,希望为二人博个平平安安的彩头。

前些日子卓英做戏刺杀帝旭后,便是在边境靠此金镜做了障眼法挨了暗卫一箭,从而博得了鹄库人的信任。按事后暗卫的禀报猜测,卓英那枚金镜怕已破损,不想如今这一枚金镜也未能幸免。

 

残破的金镜刚好与怀中那枚带了裂纹的的扳指相碰,“铛”地发出一声金玉相碰的声响。

说来巧合,他仅有的三件属于方鉴明的物件,如今皆已损毁。

方诸隔着衣物将怀中的物品紧紧按在胸口......

 

他作暗卫营指挥使的这些年来树敌无数,霁风馆的其余人皆是隶属于陛下的,唯有海市顶着他的义子之名,日后他若不在了她难免遭人清算。

昔日他借机将方海市安排至黄泉关,除了安置眼线,其实也是想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如今陛下意在敲打,又将人拿捏到了都中,海市只怕是逃不开这番风雨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收养这个孩子,命中注定亲缘稀薄又为何要强求。卓英也好,海市也罢,他都留不住。求得太多离得太近终究会害人害己,不如就此早早断了尘缘。

思及此处,心口一阵悸动。他有些恍惚地想站起身来,却是眼前一黑。

 

 

等方诸醒来,已是黄昏。

哨子听闻了下人禀告带着医官再次赶来。他苦着一张脸忧心问道:“医官,指挥使身子向来硬朗,可这伤已三月有余,怎么还没好利落?”

医官只含糊道:“这伤上叠伤,好得总要慢些。如今指挥使一宿未眠又动了怒,下官需在药方中添几味安神之药。”

方诸微微颔首,吩咐哨子道:“我已无大碍,你去忙吧。说罢似无意般以右手小指轻点

这是暗卫营暗语,哨子会意准备领命离去,想了想又顿住脚步试探道:“指挥使,小公子他……”

方诸淡淡道:“海市的事情你不必再过问。如今她已是云麾将军,从此同霁风馆再无牵连。”

哨子只当他仍在气头上,劝道:“小公子孩子心气,您同她置什么气。”

方诸转过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哨子立刻止住话头,道一声遵命便退下。

医官施着针叹气道:“大人您余毒未清,切不可再强行压制了。还请您平心静气、安心养伤,否则毒入肺腑药石罔效啊。”

方诸微微颔首,闭目修养不再言语。

 

二月初,帝旭在西郊猎场遭遇仪王余孽刺杀,方诸身为柏溪为之承受了一记毒箭。毒曰“千钧”,毒发会长时间昏迷,直至长睡不醒。他以内力压制住了毒性,但此毒的毒性极烈,一时难以拔除干净。

若要施药解毒,一副药便会昏睡数日。偏偏这几个月来,从注辇公主和亲、西平港之乱到鹄库人对峙黄泉关,他是一刻也不得清闲,只得一直勉力压制毒性。

而这毒似乎就是要方诸同时间赛跑。如今毒已被强行压制到了极限,再不拔除便会反噬丧命。

 

窗外夜色悄悄降临,方诸将手上最后一封密函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他多么希望能多回护旭哥些日子,若有幸为他守得河清海晏,此生便也算无憾了。

 

 

 

七月初,帝旭加封霁风馆指挥使的义子方海市为云麾将军,隶属左卫军。

次日,方诸告病半月,并未参加方海市的授职宴。而方海市亦是当即自霁风馆搬出,再无往来。

朝中皆传,方诸嫉恨义子得受官职。毕竟暗卫营指挥使的权利再大,也只是无职无品见不得光的佞幸。父子二人已生龃龉。

 

此后数日,方诸在霁风馆内谢客养病,便是哨子也不见。



ps,啊我自己都开始有点混乱了。艰难啊,最近有点忙,就停一个月吧,反正我这个速度,一个月的时间也感觉不到吧....我也再捋一下,越写一开始的设定越不一样了。我想写的泼天狗血呢呜呜呜呜

人生看得几清明(14)

                                    第十四章

 

   泊额斯因为金价下跌跑到大徵哭穷,博取了大徵皇帝的同情,从而获得不少甜头。消息一经传出,西南诸部皆有些跃跃欲试。但尼华罗作为西南诸部之首,又刚试图说服诸部联盟同大徵抗争,一时放不下面子派使臣去大徵。尼华罗不去,依附于他的小国亦不敢冒头。唯有不甘处处受尼华罗压制的吐火鲁前往大徵言谈的意图明显。

却不想,注辇的使臣却先于吐火鲁到了天启。注辇国土狭长,南接西南诸部,北接兰兹城,同鹄库隔着大徵的黄泉关口遥遥相望。注辇的国君自持同大徵皇帝有着两份姻亲,再加上地理优势,一听闻泊额斯获了利,自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天启六年六月廿四日,注辇使臣蒲由马到达天启城,请求觐见帝旭。

六月朔日方卓英或者说夺罕的刺杀虽只是君臣三人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但为了避人耳目,方诸肩胛处挨的一记剑伤却是真实。

帝旭下旨命方诸在家养伤半月,无旨意不得出霁风馆。外人看,此番禁足方诸是因其义子叛逃而迁怒。只有帝旭自己知道,他是在阻止方诸同注辇使臣见面。

今日蒲由马进宫面圣,又用了注辇遭遇天灾那套用烂了的说辞,狮子大开口请求大徵施以援手。

帝旭险些被他气笑:“这可是今年注辇第二次报水灾了吧?注辇连遭受天灾,可否是注辇王君无状触犯了天意?依朕看,求大徵不如求你们的龙尾神恕罪。”

蒲由马立刻叩首道:“大徵陛下容禀,今年海岸风暴不休、陆上大雨不止,冲垮民宅无数。虽是天灾,亦有人祸。如今灾民齐聚都中,金价下跌不止,注辇国库无力救助,饿殍百里啊!”

终于谈及金价,这才是注辇此番派遣特使前来大徵的目的。

礼部侍郎是个人精,见君王脸色不佳,立刻上奏:“注辇特使想必舟车劳顿,礼部早已准备妥当,要代陛下尽地主之谊。不如休息几日再谈政事。”打断了蒲由马喋喋不休的谎言。

 

此后几日帝旭有意冷着蒲由马,只说公事繁忙一直不召见他。礼部那边礼数却是齐全,日日盛情款待,让人挑不出错来。

五日之后,蒲由马终于按捺不住,上书请求见淑容妃,获得帝旭恩准。不出帝旭的意外,次日淑容妃便前来求见。这个女子虽有紫簪相似的外貌,性格却是天差地别:毫无主见柔弱可欺,便是一个特使都能耍得她团团转。


淑容妃跪着奉上装着紫簪遗物的檀木匣子,按照昨日蒲由马的吩咐,楚楚可怜道:“请陛下看在紫簪姐姐的面子上帮帮注辇吧。”

注辇终于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他们似乎吃定了帝旭会心软。这也让帝旭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前世的方鉴明犹豫不决。

紫檀木的匣子被缓缓打开,里面的锦帕上静静躺着一枚镶水绿琉璃的金扳指。

 


 

酉时三刻刚过,宣方诸入宫的圣旨便传到了霁风馆。

方诸这几日虽是养伤却也总闲不住,霁风馆暗卫遍布天下,注辇之事他早已听闻,帝旭此时召见禁足中的他只怕事有变故。

帝旭召见方诸的地方不在他的金城宫,却在凤仪厅,那是供奉先皇后紫簪的地方。方诸知道一旦涉及注辇之事,帝旭心情总会很差。到了凤仪厅见帝旭正坐于厅中,其面色之阴郁是方诸都极少见过的程度。

帝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施礼的方诸:“注辇的事情,想必逃不过指挥使的耳目,说吧,你怎么看。”

“臣想,陛下心里应该早有定论。”他已听闻朝堂之上帝旭态度明朗,无意再纵容注辇。

帝旭的脸色并未因他的“识时务”而缓和,冷声:“你倒是会讨巧。”

方诸暗淡道:“这虽然是国事,但毕竟也是陛下的家事,臣不便多言。”

若和亲公主在大徵境内遇害涉及两国邦交,他不得不劝诫。但对注辇的援助,却亦可作为帝王对自己爱妃母族的馈赠,他又哪里来的资格置啄呢?

“是吗?”帝旭凝视着他意味深长道:“今日,注辇为求庇护,送来了紫簪皇后的遗物。你猜是什么?”

方诸闻言一怔,茫然地抬头看向帝旭。

帝旭的眼神看似冰冷平静,却又仿佛隐藏着惊涛骇浪,他将案上的紫檀匣子向前推了推,豁然打开。

当看清匣中物件时,方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身体微颤:旭哥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少时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私赠信物,已是难堪。紫簪皇后聪慧识大体,为他遮掩留了些许颜面。现如今他这个害死了紫簪皇后的罪人,肮脏心思在帝旭眼前毕现......


帝旭捏起那枚镶着琉璃的扳指,冷笑道:“这东西想必你熟悉得很,指挥使不如跟朕讲讲,你家传的定情信物,如何到了朕的皇后手中?”

隔着那枚银色面具,帝旭看到了方诸眼中流露出的羞愧、惶恐和不安,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这些年来,他猜想过无数次这个答案,可如今答案被证实,他反而希望是一场误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方诸心头酸楚难忍,伏身施礼道:“当年,是臣不自量力,自取欺辱罢了。”

他将额头深深触在地面上,披散着的半边长发自一侧肩头滑落而下逶迤在地,末夏的晚风吹动着那单薄的白衫微微抖动。他身上散发着沉默的哀伤,仿佛一只濒死的白色蝴蝶在翕动翅膀。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帝旭只觉得疲惫无比。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和方鉴明自儿时起便形影不离,宫中烦闷无趣他们便在一起畅想过各种长大后的情景,每一个场景都有他们并肩而立。年少的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对方会缺席,为什么因为一个紫簪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前世注辇使臣对方鉴明说了什么,能让方鉴明转变心意替注辇求情,继而又勾结昶王叛变。难道是因为紫簪的死?不,这一次绝不能再.....

思及此处,帝旭豁然起身将身侧的屏风推翻在地,他厉声道:“抬起头来,朕让你抬起头来!”


方诸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让自己平静地抬起头来,迎面看到的是本应被屏风遮掩着的画像。画像中的紫衣女子明明笑意盈盈,方诸却觉得那双眼睛含着怨恨和嘲讽看着他的狼狈不堪。

帝旭的面部表情甚至有些许狰狞,他心头慌乱无比,却努力将谎言说得看似理直气壮:“你怎么还有脸提当年......是你害死了紫簪!别忘了,若不是你强行攻城......”。

方诸本就羞愧的心被这句话击得愈加沉重,他的喉头干涩无比,艰难道:“是,臣罪该万死。”

帝旭听到那句罪该万死,只觉刺耳无比。说起来,当年算是因为他将霜还城的侍卫调走了一半去通平城,褚奉仪的人才有了机会潜入投毒。所以,前世的方鉴明得知此事,定也觉得他“罪该万死”吧?

高大的帝王微微踉跄,不经意间衣袖带动了案上的木匣轰然摔落,他却毫无察觉,他只想逃离这里。

 

匣中的扳指滚落在地,一声轻微的脆响,在方诸的耳中却如同惊雷。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他眼中的事物都变得缓慢......

通体水绿的琉璃在青砖上旋转着磕出了深深的裂纹,那本是一株雕刻精致的木棉花。一只修长的手缓缓伸过去拾起,苍白的手指轻颤着在上面拂过,原本玲珑剔透的木棉花瞬间变成了鲜红色......

 


那年初夏,菡萏生香,月色正好,轻舟摇曳。

小船中,身着黄衫的青年揽着身边的白衣少年朗声笑道:“鉴明就你这酒量,在军营里怎么混下去的?”

白衣少年俨然是有些醉意,他面色微红眼神朦胧嘴硬道:“我才没醉呢!”说着为了证明自己还清醒般,要从青年的手臂间钻出。

“哎哎!你再动船就要翻了!好好好,你没醉,没醉行了吧?”青年手忙脚乱地将少年拦得更紧。

拉扯间,少年的衣襟微开,皓白的脖子上露出了一截鲜艳的红绳,引得青年忍不住扯着红绳将藏在衣襟内的吊坠拉出,那是一枚琉璃扳指。

“好啊,鉴明把宝贝藏在这里呢!”青年举起扳指调笑到:“今天不把这个送我,我就把你丢水里喂鱼!”

对面坐着的紫衣女子打趣道:“阿旭,你居然趁人之危,连我们鉴明的扳指都不放过。”

“紫簪,这你就不知了。这扳指啊,可是鉴明的宝贝。小时候我看着好看问他要讨要过。他却说:阿旭,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就这个不行。”

说着褚仲旭又将扳指举得高一些逗弄少年道:“鉴明,旭哥对你这么好,还帮你写被罚的功课。人家姑娘报恩都以身相许,旭哥就要个扳指你可不能小气。”

白衣少年酒意未消,痴笑去攀褚仲旭的手臂抢那扳指。褚仲旭忌惮着怕他真的跌落湖中,便被他得了手。

“想要我这扳指啊,还真得以身相许才行!”少年得意地拿着扳指给褚仲旭看:“你看,琉璃上雕的是木棉花。这可是我家给未来媳妇的信物,旭哥你若真的想要,只能穿上凤冠霞披嫁到我方家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方鉴明故乡流觞的风俗里,木棉花通常是有情人自比,代表彼此愿意共担风雨、共享雾霭的心意。方之翊将扳指交给方鉴明,大约也是同意他婚事可由自己做主的意思吧。

紫簪闻言也笑了起来:“阿旭,穿凤冠霞披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想看了!”

那扳指还系在脖子上,为了让对方看清楚扳指,方鉴明醉眼朦胧地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从褚仲旭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艳如桃花的眼角、莹白如玉的锁骨。

鼻尖弥漫着少年身上的清香和酒香,他觉得自己也快醉了,掩饰似般转过头去:“好啊紫簪,你跟鉴明学坏了!”

 

碧波水上,荡起阵阵欢声笑语。

 

其实那年,一个真的想讨要,一个真的想要给。可惜当时年少未觉,只道是日久天长。

灯影浆声中,多少懵懂心思都散落在了三人的笑声里。

而如今,伊人已逝,阴阳两隔。留下的人,便只有相看两厌......

 

 

没人知道,麟泰二十八年三月初三的清晨,那个紫衣少女经历了怎样的纠结。她十岁便自注辇到了大徵,说是为了将来联姻,先行来了解风情习俗,实则和大徵的褚季昶一样是交换的质子罢了。

寄居大徵的七年之中,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唯有二皇子褚仲旭和青海公大世子方鉴明与她交为知己,因此对她多有照拂。她待姣若明月的方小世子如幼弟,却对那如同旭日的高大二皇子动了心。

她亦曾猜测过两人逾越礼数的亲密,却又一次次自我安慰般地否认。而如今,方鉴明悄悄褚仲旭枕边的那枚扳指,却证实了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测。至少,方小世子是有那心思的。

如果,如果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再做选择呢?她受蛊惑般,伸手将那扳指握在了手中。她并不是想同方鉴明争夺什么,但是她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被万民敬仰。明君、贤臣,总比闲王、佞幸更合适他们不是吗?

褚伯曜的死,给了她更多的希望。她开始庆幸当初将那枚扳指藏了起来,阿旭注定是要成为一代明君的。但她没想到,这一藏,便是她的一辈子......



ps,终于把这点事写清楚了吧,一点破事我居然写了三个角度才写完,这啰嗦的毛病令我头秃。帝旭视觉第八章,方鉴明视觉十一章,加上这章最后一段紫簪的视觉,这事应该写清楚了吧......写清楚了就开启下一个误会。

人生看得几清明13(重生,完全是剧人设)

                        第十三章


天享六年四月十二日早朝,司库监吴主事上奏:国库黄金无处安放,请求扩建库房。帝旭当场下旨,拿出国库一半黄金用于修建各地运河、水渠堤坝及粮仓。群臣震惊不已,多数大臣认为此举涉及数额过多,需从长计议。

帝旭只含笑问朝堂上鲜少发表意见的昶王如何看此事。正站着打瞌睡的昶王被点名,惊得将手中孵着的鹰隼蛋跌落在地。他对身后的或叹息或窃笑恍若未闻,只尴尬地憨笑道:“臣弟不懂这些,但皇兄乃明君圣主,做的决定肯定是最合适的。”

帝旭闻言似是很满意,大手一挥让户部即刻去办。群臣见君意已决多说无益,只在心中默叹:这昶王虽玩物丧志不堪重任,对当今陛下的孺慕之情却是难得。

待到退朝,大臣们陆续离开,一直候在殿外的方诸从殿檐的阴影中走出,跟随在帝旭身后。

一路无言到了金城宫,帝旭方开口:“今日下旨大动国库,殿上朝臣们一个个劝得是声泪俱下。指挥使不跟着劝谏一二,朕倒是不太习惯了。”

“此时动用国库,可令黄金价格迅速跌落,打压尼华罗、吐火鲁等西南蠢蠢欲动的部族。此乃陛下深思熟虑之策。”

“还是同你说话省劲,这朝堂上一个个的蠢材,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

方诸蹙眉:“可如此一来,只怕西南诸部结成同盟.....”

“指挥使可有对策?”

“二桃杀三士。”

帝旭饶有兴趣地问道:“有点意思,那这第一个桃应该给谁呢?”

方诸见其神态知帝旭心中已有些许打算:“陛下,不如等第一个前来详谈的国家再做定夺。”

帝旭颔首:“也罢,你先退下吧。”想了想又故作随意道:“这些日子左右无事,你不必日日当值,身体不好便多休养。”



偌大的宫殿只留帝旭一人手执黑白子同自己对弈,思绪却又回到了上一世发生的一切。

二桃杀三士。桃本香甜可口,却能用来杀人。计策是好计策,只可惜这桃分到了不该给的人手里,反而成为了刺向自己的利器。

若如上一世,两月后便有泊额斯的特使前来哭穷。泊额斯族小势微,向来无甚主见不忌示弱。特使前来陈情态度谦逊,谈至“金客自戕者不计其数,街头奔丧的妇孺老弱日日不断”还适时地老泪纵横。大徵国君仁慈,特许泊额斯在半年内可以原金价同大徵换置商品。这第一个桃子便是送了出去,也让西南诸部看到了同大徵回旋的余地,一时各怀鬼胎难以成盟。

问题就出在这第二个桃子.....前世他同方鉴明商讨过,本应给国力仅次于尼华罗的吐火鲁,以牵制西南诸部马首是瞻的尼华罗。但注辇特使蒲由马通过方鉴明呈上了紫簪公主遗物,以恳求帝旭念及旧情,接济注辇一二。一是他心中对紫簪本就有愧,二则是见方鉴明对紫簪遗物似也感触颇深。他便同意以昔日市价售予注辇国十万金的布匹、五谷,也算是不小的甜头。却不想天启城中突发变故:尼华罗特使波南那揭在天启城遭遇行刺身亡,消息传回西南,尼华罗集结西南多个国家部落准备讨伐大徵。他们不得已调用左卫十万兵力自天启前往西南镇守,又召回大批其余关口驻军回天启重新布防。

然而注辇国号称押运黄金前来置购的大批商队实为其精兵乔装,拿着通牒进入黄泉关后突然发难。

与此同时季昶伙同唐乾自举兵谋反。

再调遣西南的左卫军已来不及,且西南诸国联盟随时可能进攻。帝旭与青海公方鉴明商定,宁可被季昶篡位,也不愿大徵的土地落入外族手中,于是立刻令回天启路上的兵力赶回黄泉关抵御注辇军。

说来奇怪,等他们率领天启城中仅剩的两万禁军苦战三月将季昶赶出了天启成,十几万大军镇守着的边疆却节节败退。事后帝旭才知道,镇守西北的郭知行、阿摩兰二人同季昶早有勾结,伙同注辇牵制王师。

待到季昶逃到兰兹城同注辇储君汇合,北方鹄库族左普顿王亦有异动,眼看刚开始复苏的大徵王朝又要遭受战乱不断之苦。方鉴明同帝旭联手做戏,送卓英回鹄库牵制左普顿王。又请旨,愿率领朝中剩余兵马及刚赶到天启的流觞军出战,以收复失地。帝旭不疑有他,将手中大半兵马交付于他。

却不想,方鉴明到了中州后斩杀苏鸣,解开同帝旭所结的柏溪,以柏溪之术为筹码投靠昶王......帝旭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方鉴明乃假降,只可惜与方鉴明同去的张承谦、陈赫然皆否认了他的猜测。

思及前尘往事,一声叹息。



然而,泊额斯的特使还未到都中,黄泉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情却送到了天启城:鹄库突袭攻占了迦满人的兰兹城,对峙黄泉关。

黄泉关主帅汤乾自率军至关口,准备迎战。鹄库左部老将军耶合萨却送了五千只羊至城下,号称前来致谢老友方鉴明,并准备迎回少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黄泉关军祠还挂着六翼将的画像,而除了苏鸣和鞠七七外,清海公方鉴明等四人的名讳都是框了朱砂的。而他指的少主,又是谁?

于此同时,都中开始有了青海公方鉴明并没有死的传闻。有人说他是通敌叛逃了,朝中为了颜面才对外称其病故的。也有人说他当年残害忠臣,心中畏惧便诈死隐蔽起来。更有甚者说当年帝旭乃勾结方鉴明谋权篡位,逼死先帝、谋害太子,才引来仪王进京勤王,帝旭登基后方鉴明恐被灭口便假死逃生。一时间风声四起。


霁风馆这几日灯火又是日日亮至半宿。

方诸将手密函交给哨子:“让人加急送去。顺便告诉海市,切记不要将耶合萨送来的羊群带入城中,已接触的将士暂且不要归队,集中观察一段时日无恙再说。”

哨子犹豫道:“指挥使,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霁风馆虽是奉旨掌管暗线,但这风口浪尖上频繁联络边关,只怕陛下也难免多想。”

方诸淡淡道:“局势复杂,顾不得那么多了。”

哨子刚想再说什么,门外恰巧卓英有事求见,哨子只得行礼退下。

卓英得了允许而入,见方诸正端坐在案几之后处理公务。烛火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使那姣好的容颜显得更加俊美通透。就连眼底那由于近来操劳留下的淡淡青色都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义父”卓英抱拳施礼:“谣言之事有了些许眉目。”

方诸执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卓英上前两步,低声道:“查到了玲珑坊的歌姬,她说最初是一个昶王府的侍卫的醉话。巧的是,那侍卫不久前酒后坠湖死了”

如今市井传言众多,原本有些风声时百姓们茶余饭后喜欢添油加醋传播本是常事。可有一则谈及帝旭杀兄弑父的传闻,听似骇人听闻偏偏有些细节又和当年宫内实情对得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断然不像单纯的民间的手笔。方诸对关于自己的各种传言毫不在意,偏偏这一则涉及帝旭清誉实属可疑,他便命霁风馆彻查源头。

卓英试探问道:“义父打算如实禀明陛下吗?”

查至到此处颇为尴尬,此事涉及到了昶王,帝旭的亲弟弟,却又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方诸垂眸不语,只示意他坐下。

卓英心中一沉。朝中百官皆知帝旭宠爱昶王,亦对霁风馆的指挥使偏爱有加。可他身为局中人却清楚,帝旭对昶王是兄长对幼弟的宠溺包容,对方诸却是帝王的器重与猜忌并行。哪怕他义父为了帝旭、为了大徵如何呕心沥血,君臣终究只是君臣,哪里比得过血缘之亲呢?

“卓英突然想起了上月的一件小事,如今回想倒是颇为蹊跷。”

四月底,卓英第一次鼓起勇气约了心爱之人去赶庙会。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幼眼盲的少女。却一人迎面而来,看到他时似乎很惊讶,脱口而出:“少主您..”随即改口:“邵主事?是你吗?”

卓英当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对方认错了人。如今结合黄泉关鹄库将军耶合萨的说法,他猜那人一开想说的就是“少主”二字。那人的确认错人了,是把他认作了......

“那人虽着大徵服饰,但口音相貌皆像鹄库人。他是....”卓英努力回忆了一下:“是自赭衣巷向御街口的方向走的。”

御街口,昶王府就在御街口,那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府邸,是帝王特赐的殊遇。

方诸没有立刻接话,为方卓英添了一杯新茶。

方卓英恭敬地双手接过,却听方诸缓缓问了一句:“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回翰州?”

方卓英的手一顿,惊讶地看向方诸。

其实最初他是想过的,但是近几年他却从未再想起,甚至他已经习惯性把自己当做了大徵人。因为他的家在这里,他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

方诸却想起了什么趣事般带笑凝视着卓英,烛光下的他眉眼温柔至极:“还记得,在红药原捡到你的时候,你是个小光头。”

“是吗?”卓英也笑了笑:“当日的事,卓英已经记不太清了。”他低下头假装品茶,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当日方鉴明捡到的他,是被他大哥从背后砍了一刀跌落下马下的。鹄库人视双生子为上天的旨意,下一届的王必然从中产生,但至于两人哪一个为王全凭天意。鹄库人骁勇好战崇尚武力,将亲情血脉看得极淡。说来好笑,他二十余载的人生中,得到的大把温情竟都是来自于异族大徵这些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方卓英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笑道:“义父今日真的是稀奇,我若回了翰州,您这些年来悉心培养的心血不都白费了吗?”

方诸鲜少谈及旧事,今天却已经第二次提起昔日时光:“我记得当年,你一开始不敢自己睡,又不好意思承认,我便在你床前讲故事陪你。你最喜欢的是寺九驯服龙裔天马的故事,加起来足足给你过十遍有余。”

方卓英似也被带入回忆,眼中尽是怀念。

方诸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却仍坚定道:“卓英,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匹烈马,我养育你多年,也是希望你有一日终究能风驰电掣,让翰州和东陆都不要再腥风血雨。”

方卓英蓦然抬头看向方诸:“您身侧现在局势未明,外面风言风语,现在又有昶王有疑。卓英想留在您身边分担一二。”

方诸只是淡淡道:“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非你不可。”

方卓英愣愣地看着方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挣扎和不舍,然而没有。他心里清楚,他的义父最厉害的,正是喜怒不形于色吗,旁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他还是不甘心,起身道:“义父其实从捡到我的第一天开始,便在打算今日了对吗?在卓英想着日后在义父膝前尽孝的时候,义父却在打算如何将我送回翰州,是吗?”

方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起了身走到卓英的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甲胄,低声道:“不要怕,我会派人相助于你。亦会照顾柘榴,不会让她受委屈。”

简单几句话,已令卓英溃不成军。他退后一步,郑重地跪在方诸面前。声音已然哽咽:“徒儿定不辱使命。此去一别,望义父保重!”说罢,深深地将额头叩在地面上。

方诸沉默着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低垂着的头。方卓英头下的地面突然多了一滴水渍。

方诸转过身去不再言语,只是迎着烛光的那一瞬间,隐约可见他的眼睛特别的亮,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溢出了。

他又何尝不想把卓英留在身边留在都中呢?最初捡到卓英的时候,他刚失去所有亲人又被褚仲旭怨恨,只觉得天地之间无一人可以相伴,而这个孩子亦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地被丢在异国他乡。他当时就想:方家只剩下他一人孑然一身,而他此生又注定不会再有子嗣,不如把这孩子带在身边。虽然猜得卓英的身世后他便谋划过,但若非卓英身份已被戳穿形势所迫,谁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从此远走翰州再难相见?在他心中,卓英和海市都是他的孩子,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


六月初,绫锦司的盲目秀女拓榴饮毒自尽。宫内有传言,霁风馆的指挥使曾去绫锦司拜访,他走后不久,人便自尽了。


几日后,方诸同方卓英在金城宫当值时,方卓英突然发难,欲刺杀帝旭,方诸以身相护方保全了帝旭,方卓英却趁机逃离。

原来,方诸的义子方卓英正是早年走失的鹄库王之子夺罕,方诸多年实乃养虎为患。


大徵史书记载:六月朔日夜中,夺罕刺帝旭,不成,伤内侍禁卫数十,夤夜北逃。禁军夜开帝都永祚门,举火缉捕。辗转往返中路、赤山、合安三郡,行程千里,毙马无算。夺罕狡黠,数扑数逸,终至鹄库右部。鹄库人以其蛰伏多年以杀帝旭,实为英勇,皆奉之为英雄。



ps:卡太久了,尽力捋逻辑了。我喜欢的完全是剧里的人设,方诸也好、帝旭也好,他们可能不是万能的,可能做不到算无遗策,但是他们本身都是心底柔软希望大徵国泰民安的好人。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还是让天作孽吧。拓榴不会死,因为这里的方诸的确和书里那个人设没啥关系。正在努力快进到狗血内容。。。。

人生看得几清明(12)

就....思维突然卡住了,好不容易挤出来一点点,凑合着看吧。我再接着挤牙膏去....

第十二章

 

寅时未过,帝旭便将穆德庆唤了进来。他听了一夜的雨,只觉得愈发心烦气躁,见窗外刚露鱼白,便起身更衣状似随意地吩咐道:“去府库寻些疗伤药材,差人送到霁风馆”。

穆德庆却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汇报说,昨日宣旨的那位内官还未回来复命。

帝旭方想起来,自己昨日见缇兰便忆起往事,吩咐那内官时难免带了些气话,命方诸跪到看够了为止,要那内官观礼后再复旨。

“他倒是看不够,不如把人也赏给他?”帝旭讽刺道。

穆德庆知他这是心疼人跪了一夜,忙递上台阶道:“陛下息怒,指挥使也是爱子心切糊涂了。奴婢这就去府库取了药材亲自送过去。”

帝旭心情缓和了些许,刚想吩咐他把新进贡的千年雪参带去。

昨夜去宣旨的内官慌慌张张地前来复旨,说是霁风馆的指挥使方大人跪了一夜旧疾复发,昏死过去了。

帝旭气得照他心窝踢了一脚,又将人交至内侍省重罚。

 

 

再见到方诸已是两日后。

帝旭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奏折,今日早朝接到八百里加急战报:雷州的尼华罗与吐火鲁假装海盗侵袭海岸刺探虚实,又派船舰隐匿海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派兵阻击已是必然,但究竟派谁前往却未敲定。因而关于此事的折子递了不少。

穆德庆面带喜色地来报,霁风馆的指挥使前来求见。

帝旭闻言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却又故作冷漠道:“他来做什么?”顿了顿又道:“让他进来吧。”。

穆德庆出去之际,帝旭想了想,慌忙坐下随手拿过本折子。

方诸进来看到的,就是他状似专心致志实则把折子都拿反了的样子。其并未揭穿,依礼跪拜道:“臣方诸参见陛下。”

“挨了一顿棍子,又跪了一整夜,这么快就能爬起来了?”

方诸波澜不惊道:“谢陛下赐药,臣已无大碍。”

帝旭放下手中折子,抬眼见方诸面具之下的唇色苍白,心中喟叹一声,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平身”。

他一指面前的座位:“坐”

方诸依言端坐道:“陛下,臣听闻西平港海寇一事,兹事体大,需慎之。”

“指挥使消息倒是灵通,就算养病,这朝堂上的一丝动静也逃不过你的耳目。你想弄权啊。”

“陛下言重了。”方诸已然习惯了他的各种冷嘲热讽:“陛下曾说过,臣是陛下的鹰犬,是奴婢。何来的弄权。”

帝旭自觉理亏:“懒得和你争。苏鸣已上书,他愿带兵阻击。”

“苏鸣虽带兵多年,但对沿海一线并不熟悉,且其北府军不谙水战。臣认为,流觞军累年屯田未曾减员可为兵源。至于主帅,流觞军副帅陈赫然其人忠厚缜密亦有战功,可一试。为确保万无一失,臣愿隐匿身份前往西平港作谋士。”

方诸的思量皆中帝旭心意。上一世,领流觞军阻击海寇的正是方鉴明。青海公水陆皆战,水路皆胜,区区一个西平港不在话下。

但是这一世,帝旭却如何都不愿让方诸前往西平港。一则是,季昶开始蠢蠢欲动,西平港之乱又比前世提前了半年,事情已不全然在他掌握之中。昶王叛乱将起,方诸若与流觞军汇合恐生变故。二则是方诸病未痊愈,他不忍心其拖着病体奔波至千里之外做个身份低微的谋士。

“真当大徵没了你便转不动了?安心养你的伤吧,这些日子也不必来值守了。朕会任命陈赫然为主帅率流觞军增援阻击,苏鸣作为监军前往督办。”

方诸见帝旭心意已决,只得称是退下。

三日后,苏鸣奉旨自天启城赶往西平港。

而被安排在家养伤的方诸,却是一刻未敢松懈。陈赫然虽是他自己举荐的人,但其毕竟沉稳有余机巧不足。而西平港之乱,需要的是一场迅速的大围剿,以震慑蠢蠢欲动的西南诸国。他不能去前线又无法获知具体军情,只得将关于尼华罗和吐火鲁两国的行军习性及优劣点在卷上详细阐明,再依据自己所知将各种可能的情形及应对建议一一列举。

 


深夜子时,房内一如既往地亮着烛光。方诸伏身又将一口鲜血吐于铜盆之中,医官慌忙递上帕子为其擦拭。

“明明前几日已无事,怎得又吐起血来?医官,如何是好啊。”陈哨子愁眉不展道。

医官扶着方诸坐了起来:“指挥使前几日旧伤叠新伤脉络受损,近来又忧劳多思,加之天气变化,才会如此。指挥使您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切勿操劳。”

方诸呕了几口血反而清明了些,摆手道:“我的身体,我知道。”

医官见他不以为意,不禁劝道:“您自恃年轻体健,眼下这些伤看似都能挺住。可这伤又叠伤,长此以往只怕....只怕天年难永啊。”

方诸闻言波澜不惊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哨子闻言还想再劝便被他打断:“哨子,去送送医官。”

 待陈哨子去而复返,便见方诸早已起身又回到了案前,开始在纸张上奋笔疾书。那案上一侧,堆放着几十页已完成的谍报,上面的标注和地势图密密麻麻应详尽详。哨子知道,那是方诸这几日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相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取了大氅帮其披上,便轻声退下。

劝了又如何,指挥使只会说“无妨”,只会说“战事紧急耽误不得”,在他自己眼里什么都是小伤小病。若非他今夜当值晚归,听得房中异响,方诸怕是连医官都不肯叫的。这个人,仿佛永远不知疲惫和疼痛。

到了第五日清晨,方诸感到肩侧伤口之处又是一阵急促的绞痛,他强忍者疼痛慌忙将最后的内容写完,又查看了一遍所有内容才将谍报装至匣内。有些恍惚的他未注意到,自己强撑着写下的一处标注没有变换笔迹,那“西平港”三字不小心用了方氏的家传台阁体。

 


帝旭打开匣中谍报也是一惊:“这是他这几日赶出来的?”

陈哨子答道:“是。指挥使吩咐我们,陛下过目后就速将谍报送达。”

他脑中浮现出方诸苍白着脸交代他先送来让陛下过目的情景,忍不住补充道:“指挥使他,待陛下至诚。”

帝旭心中触动,嘴上却不客气:“他这是让你来邀功?”说着取过朱笔在方诸密密麻麻的各种猜测分析中,勾了第一种,便递换过去。

哨子被梗得说不出话来,接过谍报立刻退出金城宫。

帝旭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陷入沉思。庄周梦蝶,蝶焉?周焉?他该信哪一个....

 

千里之外的西平港。

陈赫然翻看着都中快马加鞭送来的谍报,突然手一抖。一旁的苏鸣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赫然再收手也是慢了一步。映入眼中的,是“西平港”三字,这字体.....

一月后,西平港大获全胜。这一仗,赢得极其漂亮:先诱敌深入月亮湾,接着火攻逼之弃船登岸,最终再以埋伏的陆兵及设置的机关将敌军一网打尽。

人皆道陈赫然用兵如神,却只有他知道,这一步步都是那谍报中的安排。而其余整整十余种未出现的情形也皆有详细对策。大徵的战神,运筹帷幄之中亦能决胜千里之外。那人尚在人世,便是大徵之幸。

 

军营外,身为监军的苏鸣望天沉思。

其心腹符义不解道:“打了胜仗,陛下必然会厚赏。将军为何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苏鸣笑道:“不过是钓到条大鱼,一时不知如何分食罢了。”

见符义一脸不解,苏鸣也不再解释,只安排道:“你传信去那边,就说我偶得沧海遗珠一枚,愿意奉上以示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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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珠珠疼得有点晕乎,又赶时间赶紧把谍报送前线去,所以不小心因为几个字暴露身份了。

人生看得几清明(11)

这是重生文,目前只有帝旭重生。关于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写得不是很清楚,就大概解释一下是:上辈子方鉴明一直都是方鉴明,没有成为方诸的状态。帝旭和他虽然在爱情上有误会 ,恋人未满,但是对他很好。而且他也没有像这一世一样对紫簪的死非常愧疚(因为这一世是帝旭故意骗他的,其实紫簪的死并不算是他造成的。)   上一世,帝旭的视觉就是非常非常信任的好朋友方鉴明突然背叛了他,所以他才又恨又气,这辈子疑神疑鬼的。至于上一世方鉴明为什么突然背叛帝旭,后面的内容会慢慢解释的。            


                    第十一章

 

帝旭的怒气在发现方诸不惜抗旨也要包庇他那义子方海市之后再次发作。

方诸坦然领罚,他偏不如他的愿。前几日在猎场,有仪王余孽作乱,他不小心中了箭,想必柏溪反噬在方诸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但这个人,真以为自己便没有办法制他了吗?

“你身子骨也经不得罚”他冷笑着看向方诸:“来人,把方卓英拉下去,杖脊两百,无论生死。方诸可以观刑。”

一直淡然的方诸有了些许着急:“陛下不可!卓英是陛下的臣子。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帝旭原本还在好整以暇地欣赏方诸少有的情绪波动,听了句话,关于前世的怒火再次攀上心头:前世他待方鉴明更甚于手足,天下他有的便没有短缺了方鉴明的,可这个人呢?利用了他的全全信任,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够了!“他怒喝道:“这世上没有君臣相护,只有互相折磨!”

方诸闻言立刻跪下,紧紧护在方卓英的前面,目光复杂而坚定:“一切都是臣的安排,要罚便先罚臣吧。”

方诸的眼神和护着卓英的姿态彻底激怒了帝旭,他将其余诸事皆抛于脑后:“好,既然卿如此想受罚,那朕便成全你!来人,将两人一起拉下去!”

 

敬诚堂外。

帝王亲临观刑,行刑者谁也不敢怠慢。带足了力道的棍棒之下,方诸虽垂眉敛目,却将脊梁挺得笔直,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击垮他的坚持。

廷杖击于皮肉之上的沉闷响和行刑者的报数声交错着不绝于耳。帝旭却把玩着手中杯盏走了神。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大暑夏狩,他与鉴明悄悄溜出围场,贪玩藏进了窖存冰块的冰藏中,却不慎被巡山的狩人们锁了起来。他怕极了小鉴明会离他而去,便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护住其心口一丝热气,才撑着等到了有人救援。

先皇帝修向来喜爱清海公大世子方鉴明,对其宠溺程度更甚于众皇子。故他听闻此事震怒,要杖责二皇子褚仲旭。那时的方鉴明还是个粉雕玉琢似的孩子,却坚定地跪在他的前面:“陛下,一切都怪鉴明贪玩,要罚便先罚鉴明吧”。帝修感念于他们的情谊,便免了责罚。

现如今,护在他前面的那个孩子已然长大,却挡在了别人的前面,自己反而成了与他对峙的那个人......

 

出神之间,却听一阵喧嚣,原来是方卓英不堪重刑晕死了过去。

帝旭方回神望向方诸,那人先焦急地看了一眼昏过去的方卓英,又抬头目光恰巧和自己对视上,已然带上了痛惜之色。

“指挥使,看来你这义子学艺不精啊,这便扛不住了,以后可怎么帮你办差?”

方诸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滴滴汗水顺着面庞滴落在地,他所跪之处早已形成了一小滩血渍,已然也是重伤,却依旧努力挺着脊梁:“是臣管教无方,剩下的,便都由臣来代替吧。”

那血渍仿佛会灼人,烫得人眼睛发热。帝旭突然觉得疲惫无比:这个人从小便是这样,看似谦逊温和实则执拗无比,他决定了的事情,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帝王颓然地挥了挥手示意候着的医官前去给方卓英查看伤势,然后一刻也不想多呆般转身便离去。

这场责罚算是结束了。

 

 

霁风馆内一阵兵荒马乱,重伤昏迷的方卓英被宫人抬了进来,接应的医官下人匆忙上前。方诸披了一件大氅缓步跟在后面。

陈哨子匆忙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指挥使”他上前复命:“已按您的吩咐将小公子安顿去黄泉关的路上了。”

方诸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点头淡淡道:“好。你传信张承谦命他近来多加注意关外尤其是鹄库的动静。另外,暗地里照抚一二海市,毕竟她身份多有不便。”

 

 

金城宫,帝旭坐于案前却毫无心思批改奏折,方才那棍棒击打和报数之声仍萦绕心头散之不去。

穆德庆通报说注辇的缇兰公主求见。

他只觉得躁怒无比,猛地将书桌的物件皆掀到地上:“不见!”

门外轻纱遮掩着容貌的公主跪在槛外,颤声道:“我知陛下厌恶我,但缇兰远道而来只为见陛下一面,以后裁决皆听圣意。”

帝旭知道,这个女人惯会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得同情。前世自己对她虽无情愫,却也看在那同紫簪相似的面容上以礼相待。而如今,已知她真实面目却还要再看其装模做样。仿佛在提醒他:无论如何挣扎,命运仍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前行。实在令人怄气。

都怪那方鉴明多事!

思及此处,帝旭心念一动,冷笑道:“既然公主如此心急,那便进来让朕好好瞧瞧吧。穆德庆,去叫个画师来,给缇兰公主绘制画像。”

 

 

 

霁风馆的庭院里,陈哨子望着方诸的房门踌躇不安。

他刚探望了重伤的方卓英,见人仍在昏迷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大公子受此重罚,按照指挥使的脾性不会坐视不管。除非....

犹豫半晌,他心一横上前叩门。

“进来”

穿过屏风但见方诸已卸了面具与外袍,只随意披着血迹斑驳的白色里衣。果如他猜测那般,指挥使也受了重罚。

“指挥使,大公子已经安顿好了,歇下了。”哨子试探道:“您的伤...”

“无妨”

“让属下为您上药吧”

方诸思索片刻终究是转身,松开了拢着衣襟的手。松垮的里衣便滑落肩头,露出重伤的后背。雪肤玉肌之上是累累伤痕,宛如红梅坠雪。药粉痕迹杂乱,可知是伤者自己信手喷洒的。

哨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清水清理伤口血迹,又取了疗伤之药细细涂抹,动作轻柔细致得不似他这般粗狂武夫会有的行为。

方诸始终沉默地直挺着脊梁,唯有后背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紧泄露了他的疼痛。

哨子见状手下愈发的小心。无意间他目光越过方诸肩头,瞥见其胸口处的旧伤,那伤口早已愈合,但凹凸的烫伤在白皙的肌肤上显著异常,将那羞辱性的字迹镌刻在了胸口。方诸似有所感,轻扯了衣襟将之遮住。哨子立刻凝神敛目,眼中却渐渐有了湿意。

待到上完药,方诸许是疲惫至极,难得听取了叮嘱早早歇息。

哨子悄声退出房间,却听得外院喧嚣,慌忙赶去。

是宫里来了旨意,传圣旨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内官:“皇帝陛下有旨,请方诸即刻跪领。”后面还跟随了几个内官搬着什么物件,看起来今夜怕是不得善了。

陈哨子知其定然不如穆德庆会通融,但实不忍心方诸再受折腾,只得伏低道:“大人,我家大人今日实在累坏了,已经歇下了。您看,能不能......”

那内官却是个气盛的,安心受了四品中郎的一礼傲慢道:“陛下有旨,叫方诸即刻就领,歇下了就叫起来。”

哨子正在踌躇之间,就见方诸已然更了新衣戴着银质面具走出来。他步履缓慢,虽重伤在身却丝毫不失仪表,若忽略其唇色苍白脚下虚浮便看似与平日无异。哨子却知道那杖伤有多骇人。

“陛下口谕,赏赐方诸一副淑容妃的绘像,说邀您同赏,让您跪着仔细瞧,什么时候瞧够了什么时候起来。”

方诸强撑着跪拜领了旨,缓缓起身去取那画像。

封线打开,画像展开于挂架之上,方诸的突然站不稳般伸手紧紧抓住一侧的宫灯挂链,引得宫灯摇曳。

斑驳的灯光之下方诸瞪大了双眼,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其泫然欲泣的神情。良久,他颤声问道:“这是淑容妃?!”

那内官似也惊讶于他的反应:“是啊,您看清了吗?”

“我还没看清楚,我会跪着直到看清楚为止......”

哨子第一次见到方诸如此失态,他一直强撑着的脊梁仿佛一瞬间被击垮,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轰然跪下。

 

珠沉月落,玉山将倾。这是陈哨子此生度过的最长的一个夜晚。

“你们都下去吧。”方诸颓然吩咐道。

哨子知道他定然不愿被人瞧见如此样子,只得听命退下,却如何也放心不下,只能远远站在避体后静静守着。

乍暖还寒的初春,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雨虽不大但是密集,很快便浸湿了衣衫,上过药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如芒在背,方诸却恍若未觉。

他笔直地跪于庭院中,盯着面前的画像。仿佛其余所有感官都被剥夺,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他的惭愧遥遥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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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泰二十八年开春,他因父亲重病回流觞探视。

方鉴明自幼入都中为太子伴读,老清海公方之翊又鲜少出流觞封地,父子之间并不算亲厚。但父子天性,方之翊的病总也不好他自然要伺疾左右。直到褚仲旭及冠礼将近,自都中送来了御赐的药,方之翊服用后竟奇迹般的病愈了。

于是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仅七天便赶到了都中,正是褚仲旭生辰前一日的亥时。恰逢褚仲旭喝醉了酒被人扶着自酒馆走出,他忙上前接应,几个纨绔子弟语漹不详的作鸟兽散。

宫中是回不去了,他只得将褚仲旭扶至流觞所属的驿馆,小世子屈尊降贵亲自照顾酒鬼。

褚仲旭却似清醒了些:“你终于来了。”

“是啊”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偏偏故作随意道:“为了赶上你生辰,我路上可是累倒了三匹马呢。”

那人眉眼缱绻:“我很想你。”

旭哥说想他,他又何尝不是呢,年少初识相思意。他在离别的几月方认清了自己心意,忐忑地赶回来想在褚仲旭的生辰诉说衷肠。

然而,他才刚张口,温热的唇舌便覆盖过来。

方鉴明瞪大了双眼,心里却炸开了烟花:原来并不是他一厢情愿吗?

“旭哥,我,我喜欢你。”他涨红了脸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

回应他的是褚仲旭不断探索的唇舌与双手,唤他:“帮帮我。”

方鉴明轻颤着双手帮褚仲旭解开了衣襟,温顺地环住对方。他想他是疯了,可是他心爱的旭哥说想要的,他怎么会不给呢?

窗外春风拂露,房内巫山云雨,被翻红浪,霁风花的清冷香气愈浓愈烈。

 

方鉴明盯着沉睡的褚仲旭,心中欢喜无比。想了想,取下自己颈上悬挂着的一枚镶水绿琉璃的金扳指,放在其枕畔。

那是父亲唯一赠送他的物件,他心中是当作要给未来媳妇的传家宝,因此褚仲旭讨要了几次他都懵懵懂懂地没有答应。而如今两人心意相通,作为生辰礼物再合适不过。

 

他虽然连续几日赶路如今又一番折腾,却因与爱人心意相通欣喜得睡不着,便起身打开窗户想看月色。却恰巧看到楼下的街道上有一行人身着夜行衣,鬼鬼祟祟。

方鉴明立刻翻出窗外,攀檐走壁一路尾随到了注辇的馆驿。竟然恰巧撞破了有人欲刺杀自注辇而来的公主紫簪来破坏两国邦交。

事关国事,方鉴明丝毫不敢怠慢。眼见天将破晓,他只来得及将受了惊下的紫簪公主带到安顿着褚仲旭的驿馆,并命人守卫好二人。而他只身入宫去见了帝修。

帝修竟然是真的病了,才几月不见,那个对他和蔼无比的明君圣主却已经仿佛已经行将就木:

“快回流觞,鉴明。赶紧回去,你的父亲知道怎么做。”

于是,方鉴明便连招呼都未来得及同褚仲旭打,便又赶回了流觞。而同他差不多同步到达的,是帝修病殪和仪王褚奉仪佣兵谋反的急报。

老清海公方之翊迅速点齐五万流觞军,交由年仅十六的大世子方鉴明赶去都中援助。方之翊自己则带领三万军去东陆中州围剿涂林郡叛军。

自流觞带兵出发的前一日,方之翊独自将他留在房内,父子第一次深谈。柏溪、秘术、身世,一个个沉重的秘密突如其来地砸向了天真的小世子,逼他迅速长大。他心中又慌又乱,只想赶紧回到旭哥的身边寻求安慰。

然而,待他终于赶回都中与褚仲旭汇合,等待着他的却是残忍无比的真相。

方鉴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他身着战甲如同流浪人终于看到家园,欣喜地奔向他的爱人。

褚仲旭亦是欣喜地的,然而拉住他的手说出口的却是:“鉴明,你来得刚好,我正要去霜还向紫簪提婚,你快来帮我挑选定礼。”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那一夜,从头至尾,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

原来他的旭哥和紫簪姐姐早已情投意合,准备谈婚论嫁了。注辇国甚至还因此派送了一万石粮草、五千良驹来助旭王。

很久以后,方鉴明才知道,那一夜只是因为几个纨绔子弟想帮褚仲旭成在年前“开开荤”,便在酒中加了些助兴的药,又准备了小馆伺候。可笑他方鉴明乱闯入局,阴差阳错地替那小馆行了卑贱之事。

仲旭、紫簪,郎才女貌,一对壁人。而他方鉴明,却像个小丑跳梁左右。甚至最后还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害死了紫簪姐姐,害得旭哥痛失所爱。

恶心,方鉴明,你真的是恶心至极。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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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诸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恶心至极,抑制不住地吐出了什么,方觉得痛快了些。

避体后的屋檐下,偷偷陪了一夜的哨子刚忍不住打了瞌睡,就被一阵呕吐声惊醒。

他睁眼便看到,在雨中跪了一夜的方诸,硬生生呕出一口热血来,然后轰然倒地晕了过去。

“指挥使!”他慌忙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那人被冷雨浇透了的身体却滚烫无比,昏迷着仍不受控地干呕着,偶尔带着斑斑血迹喷洒而出,似要将整颗心给呕出来才罢休。
     “医官!医官!来人啊!”

鸡鸣三声,晨曦破晓,陈哨子却觉得天将要塌了。


ps:终于写完第一个误会了!不知道能不能看明白,这是那天的事情方鉴明的视觉,帝旭的视觉在第八章写了。第一个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人生看得几清明(10)

   (帝旭重生,我怕不标注大家会忘了这事,或者我自己给忘了....)                       

               第十章

 

晚霞暗灭宫灯初起,当值回来的方海市匆匆来到听荷厅,便见方诸已然坐于饭桌之前等着他了。

“海市,快来坐。”方诸和煦笑道:“特意吩咐他们做了你爱吃的桂花酥。”

那人穿着贡品独有的霜还锦缎素袍,长发未束,烛光饭暖之间他俊秀姣好的容颜较平日多了几分端方温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位会宠溺孩子的年轻父亲。

“多谢义父。”方海市快步上前坐在了方诸身侧。

方诸取公筷为他夹了一片温声道:“快些尝尝。”

一递一接之间,方海市又想起今日在宫中所闻,心中一梗,面上喜色渐渐降了下去。

方诸长发虽然已无湿意,但是身上那件与她早上出门时所着不同的锦袍以及周身弥漫着的淡淡皂角香,无一不提示着他刚沐浴过这件事情。

“海市,你怎么了?”方诸见他眉间郁色重重又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第一日当值,可是有什么不妥?”

“义父,我......”方海市犹豫片刻吞吐道:“我今天在宫中当值换岗时,碰到水心苑那边来的侍卫们在说.....”

她渐渐涨红了脸,心中千转百回,最终才委婉道:“在说什么‘春寒赐浴华清池‘,我......。”

说罢便垂着脑袋不敢再看方诸。

方诸微微一笑道:看来羽林卫的布防还是太过松散,竟还有空闲谈。”

“义父!”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却急得眼眶都有点红了,她心中愤懑翻腾:义父身上有多少伤,每日要操劳多少事,有多少次命悬一线,又有多少的日夜宵衣旰食,为了大徵,为了那个人,他出生入死、呕心沥血。可这些人居然......

方诸知道这个率直的少女是在心疼他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海市,你应知良驹疾驰时耳边风声何等烈烈,可总不能因为风响便停下来为豚作龟吧?只要是向着目标疾驰,再烈的风也只能呼啸而过,没什么好怕的。”

方海市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只见方诸遥望着远处的金城宫方向,灯火之下他目光炯炯异常的亮,姣好的唇带着淡到看不见的笑意,这是她坚定的、隐忍的、强大的、脆弱的、凉薄的、温柔的、执拗的义父。正是这样复杂又矛盾的一个人,像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而来捕获了她的一颗心脏,却又慢慢收紧网绳,禁锢得她心中酸疼。

这样的人,怜惜于他仿佛都是一种冒犯。

“海市受教,多谢义父教诲!”方海市眼中的光仿佛被方诸点燃,同样熠熠生辉。她想,她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疾驰着去追随的目标。

方诸回头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桂花酥:“快些吃吧,一会儿便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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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霁风馆内方诸照旧还在秉烛案牍。

明日一早任命卓英为亲迎使的圣旨应该就能到了,迎接四殿下的所有关隘和路线他已经在地图上为其密密麻麻地标记好了。近日传来消息,鹄库与西南的几个小部到处挑拨,此次迎亲怕是会生出不少波澜。

注辇此番送缇兰公主来和亲以为是示好,实则是触动了帝旭的逆鳞。只是,帝旭以为注辇不敢因此而反,可是万一呢?大徵如今经不起再一次的战乱。

他实在不敢拿大徵的江山冒险,所以缇兰公主必须平安到达天启城。待到注辇使臣回去以后,再依圣意暗中处置也不迟。至于公然抗旨的后果,他自己悉数接着便是。毕竟在帝王眼中,他的罪业也不在乎再添上这一笔了。

今日海市这孩子不敢直述宫中关于他的传言,其实那些鄙夷之言他也能猜出几分,她不知道,皇宫之内虽人多口杂,可若没有上位者的纵容,又怎会有人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传播呢?

这些年帝旭对他越发的忌惮,虽然在用人断事方面多采用他的意见,可那也只是因为本身对他意见就是认同的。他们并肩作战多年,默契非一般人可比拟,因此在这件事上亦是心照不宣。

他从不惧怕帝王的猜忌、提防和磋磨,只要他的阿旭能平安无忧便够了。

旭哥,当年方鉴明的声名太盛,唯有抛弃身份才能护在你的身边,我从未后悔过。现如今方诸声名狼藉千夫所指,我亦不会后悔。只要可以让你多一分平安无忧,纵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若饴......

 

然而帝旭许是一早便猜出了他的打算。

方诸在送卓英一行出城的路上便接到圣旨,帝旭起意要去西郊猎场狩猎,下令以方诸为首,霁风馆全员到齐跟随护驾。

帝旭似是铁了心不愿接缇兰公主来都中:“指挥使可要清点清楚霁风馆人马,这狩猎的封赏若是遗漏了你的人就不好了。”

方诸在他戏虐的眼神中还想再劝,却被帝王一句:“指挥使还不领旨,是要抗旨吗?”堵住。

接下来的几日方诸便奉旨一直伺候在御前,而霁风馆所有人马亦被安排在西郊猎场不得离开职守。这段时间帝旭心情看起来不错,许是方诸难得吃瘪的样子取悦了他。

朝中便又传言:那霁风馆的佞幸日夜献媚于陛下,致其沉迷于驰骋畋猎,罢朝多日移驾于西郊猎场。于是苦谏折子便又纷纷送至御前。

 

直至前方的线报传来:四殿下与注辇的公主已安全到达天启。途中有疑似西南部落的人追击注辇公主,幸得一侍卫机警,假扮和亲队伍声东击西,才护得公主安全。

方诸缓缓敛目内中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走了最后一步,利用了那孩子的拳拳之心。”

帝旭震怒,将一桌的书卷扫落在地,疾步走到方诸面前:“你真是一只熬不熟的鹰,现在又长本事,敢飞起来啄朕的眼睛了?!”

看着方诸垂眸跪拜不言的样子他怒气更甚,蹲下身子捏住面具外玲珑的下巴道:“朕在和你说话,看着朕!”

方诸抬了眸子看向他,那眼眸如深渊之水,波澜不惊又深不见底:“陛下言重了。”

帝旭怒急反笑:“指挥使好大的本事,笼络得你那两个义子皆对你死心塌地。”他松开手,微微点头后退:“那便把他们带进宫来,让朕好好瞧瞧。”

方诸眼中方有了波澜:“陛下,此事皆是臣的主意,和他们无关。”

“待公主到了天启,朕会让你知道和他们有关无关。”帝旭说罢转身离去。

 

 

三日后的早朝季昶觐见,帝旭将一套兄友弟恭演得淋漓尽致:授以册宝,封为昶王,食禄百百万石,仆役一千,另赏种种珍奇宝玩,不计其数。就连护送其归来的汤乾自都沾光擢升为了黄泉营主将。

朝臣皆叹陛下对四殿下如此隆恩,可见手足之情深厚。帝旭只在心中轻笑,瓮已制城,静候君入。

 

立于紫宸殿外静候帝旭下朝的方诸知道,今日等待他的怕是一场疾风骤雨,幸得他已安排哨子将海市哄骗出了都中。


  ps:更好慢,剧情也慢,是因为后面走向的逻辑还没捋太清,慢慢来吧....